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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拿馬文件
文章日期:2016-12-22
序曲
 
「叮咚!」
 
來到我父母親家已經三天,我、我太太和孩子們,而大家也都病了兩天。除了我以外。晚上十點,安撫最後一個病人喝了最後一杯茶,我坐在餐桌前,打開我的筆記型電腦,把智慧型手機擺在一旁。
接著就彈出一聲「叮咚!」一則新訊息。
 
〔無名氏〕:你好。我是John Doe。有興趣看一份資料嗎?我可以給你。
 
無名氏這個語詞差不多是德文裡Max Mustermann(同為虛構的人名)的意思,在英國沿用了幾百年,在加拿大和美國也會用。在訴訟程序上,如果當事人不可以揭露其真實身分,就會稱之為「無名氏」。或者用以指稱在某處發現的不知名的死者。不過此外也有樂團、電視影集和產品,也都叫作John Doe。
 
因此「無名氏」是個隱匿身分的化名,是個「某甲」。
 
每個調查記者聽到這樣的消息提供,應該都會馬上醒過來。祕密資料通常是好東西。我們《南德日報》(Süddeutsche Zeitung)過去三年來報導了一大堆故事,都是有人提供資料的,或者說是解密的資料:有一次是關於加勒比海的逃稅案(境外解密事件〔Offshore-Leaks〕),有一次是瑞士祕密帳戶(瑞士解密事件),又有一次是盧森堡的避稅規劃(盧森堡解密事件)。其系統則大同小異:從某處流出大量祕密資料,然後落入記者手中。祕密資料的數量越大,裡頭藏有驚爆故事的機率就越高。
 
此外,我們往往會花好幾個星期或幾個月的時間追蹤特定消息來源。因此,只要有個具潛力的消息來源找上門,就必須盡快回覆。至少得回個信吧。最令人扼腕的,莫過於原本是我們最早得到消息的,到頭來卻變成《明鏡周刊》(Der Spiegel)或《時代周報》(Die Zeit)的報導。
 
〔歐伯邁爾〕:敬覆者。我當然很有興趣。
 
有價值的消息來源很少一眼就看得出來。而是不是無甚價值的消息來源,或至少是不是頭腦不清或精神錯亂的人,從這類電子郵件裡倒是很容易辨認。當然,瘋子也會有好故事,不過那是例外情況。
 
資料有個優點:它們不會自我吹噓,也不會絮絮叨叨個不停。它們沒有什麼任務要執行,也沒有操弄的意圖。它們就躺在那裡,而且可以讓人檢驗。每一筆完好的資料,都可以和現實情況加以比對,而身為記者,在下筆之前更應該加以查證。此外,我們也要考慮到要報導資料的哪一部分。
 
這就是它和「維基解密」(Wikileaks)的差別所在。解密平台的主事者往往只是上傳幾則資料,而沒有從新聞的角度過濾它們。這就是他們背後的想法。不過還是瑕不掩瑜。
 
〔歐伯邁爾〕:我們如何取得資料?
 
〔無名氏〕:這個我樂於協助,不過有幾個條件。首先您必須諒解,資料裡有若干訊息很危險而敏感。如果我的身分曝光,我會有生命危險。所以我思考了好幾個星期該怎麼進行的事。我們的通訊要加密。我們不會碰面。您最後要不要披露,那就看您的決定了。
 
這些條件我都可以接受。當然我們最好是可以認識消息來源,才能將他們歸類,了解他們的動機。但是對於消息提供人而言,還是不要露臉的好。而且在德國對於揭密者的保護做得不是很好,任何一個人知道揭密者的身分,都會是個潛在的危險。尤其這個人還是個記者。
但是消息來源要言不煩,這點我倒也做得到。顯然有人有個東西想要脫手。我這邊一點問題也沒有:
 
〔歐伯邁爾〕:沒問題。我們怎麼交件?
 
我傳給他此後加密通訊方式的聯絡資料。
 
在接下來的留言裡,我們協議交付方式,不久後又第一次測試加密的管道。
 
有個很好的徵兆:消息來源沒提到錢的問題。一兩個月前有人找上我,聲稱他擁有一個德國政黨海外祕密帳戶的紀錄。據說裡頭的存款餘額高達兩千六百萬美元。整件事往返了一個星期,傳來幾張銀行紀錄的模糊照片,講了幾通荒謬可笑的電話,然後這個人突然在電話中要錢。不過,《南德日報》基本上是不會付錢給消息提供人。從來都沒有。不只是因為我們沒錢,更是關乎原則的問題。如此一來,人們也會打消用偽造的文件引誘我們上鉤的念頭。而我們也只能忍痛在別家報紙讀到被我們捨棄的報導題材。不過,政黨祕密帳戶的報導卻沒有見諸《明鏡周刊》或《明星周刊》(Der Stern)——我們的同業接到爆料時,大概也認為那是偽造的吧。
 
「叮咚!」
 
試讀版來了:一堆資料,都是 PDF 檔案。我在電腦上打開資料,逐一審閱。那些資料是公司的成立文件,合約和資料庫摘要。我花了一點工夫才明白事件的背景,但是我上網搜尋一下之後,我就了解怎麼回事了。故事場景是在阿根廷。檢察官坎巴紐利懷疑有可疑的商人幫助基什內爾家族——也就是當時在位的總統基什內爾和她亡故的丈夫聶斯托——侵吞的大約六千五百萬美元的工程公款洗錢到國外。他們透過由一百二十三家信箱公司組成的錯綜複雜的網絡洗錢,而這些公司都是由巴拿馬一家名為莫薩克馮賽卡(Mossack Fonseca)的法律事務所虛設的,主要都設在美國避稅天堂內華達州。這些控訴當然沒有完全得到證實,而基什內爾則否認一切指控。
 
使這件事成為時下熱門話題的,則是一件在美國纏訟當中的官司。投資基金公司NML在其創辦人保羅.辛格(Paul Singer)的操作下,買下數百萬張阿根廷政府債券,然後該國就破產了。大多數債券持有人都同意阿根廷政府的債務重組方案。但是NML不同意。投資基金公司在全世界提起訴訟,對阿根廷政府財產聲請假扣押。他們甚至在非洲港口聲請扣留一艘阿根廷軍艦。軍艦價值不菲,很容易就可以變賣。
在美國內華達州的訴訟,則是意圖揭露這個由信箱公司構成的網絡。NML試圖從莫薩克馮賽卡法律事務所那裡取得與一百二十三家信箱公司有關的所有文件。其中一部分就在我眼前的電腦螢幕上面,它們正是NML多年來遍尋不著的證明文件。現在則水落石出:那是關係到高達數百萬美元的付款記錄。
 
根據書面證據,有六百萬美元流入漢堡德意志銀行的一個帳戶。而相關的合約乍看下就很可疑,那是關於一家博弈公司的準備金。
另外兩份文件則揭露了兩家公司的真正擁有者,NML聲請取得的公司文件中,就包括這兩家公司。這些文件會一舉使得訴訟過程往前跨一大步。
 
耐人尋味的是:所有文件似乎都是出自同一家法律事務所。我知道莫薩克馮賽卡法律事務所,但是它就像難以翻越的牆一樣諱莫如深。宛如黑洞。我們的調查每次指向法律事務所都會戛然而止。莫薩克馮賽卡是匿名信箱公司最大的賣家之一,而且不是以慎選客戶著稱。情況正好相反。
 
講得明白一點:世界上若干大壞蛋,會把他們的錢藏在莫薩克馮賽卡的匿名境外公司。在境外解密事件和瑞士解密事件的調查中,我們就發現了被判刑的大毒梟和所謂血鑽石的商人,他們都以莫薩克馮賽卡作為掩護。只要上網搜尋莫薩克馮賽卡的客戶,就會看到諸如格達費、阿薩德和穆加貝之類窮凶極惡的獨裁者和凶手的同黨,他們據說都是跟巴拿馬的法律事務所合作。
 
請注意:只是「據說」而已。因為莫薩克馮賽卡嚴詞否認這個合作關係,而客戶名單是不公開的。當然,那是在此之前。
 
〔歐伯邁爾〕:資料看起來很精采。我可以多看一點嗎?
 
但是「無名氏」再也沒有回覆。他改變主意了嗎?或者只是在考慮當中?
 
我又發了一則訊息:
 
〔歐伯邁爾〕:那些只是涉及阿根廷的案件而已嗎?
 
二十分鐘後,還是沒有回覆,於是我闔上筆記型電腦,抓起智慧型手機,上床睡覺。
 
第二天早上,病床的燈還沒有亮,回覆的訊息就在那裡了。而且尤有甚者:
 
〔無名氏〕:我再寄一點試讀版。和俄羅斯有關的一點東西。有一部分的 PDF檔案對德國人而言特別有意思。請搜尋「漢斯.姚阿幸」(Hans-Joachim)……它的源頭還有更多東西。
 
我很想馬上檢視文件。可是,雖然我也很不情願,我必須先到藥局,然後買東西,麵包乾、水果和茶葉。除了我之外,誰都沒辦法出門。傳染病的好處是:家裡沒有人要我陪他們到森林裡、踢足球或散步。到了傍晚,家裡的病人都上床睡覺,我又可以回到筆記型電腦上。
新文件似乎也都是出自巴拿馬的莫薩克馮賽卡法律事務所。這家事務所顯然問題很大。
 
一個揭密事件。
我先是瀏覽了一份長達數百頁的文件,不知道是誰給它下了個標題叫作「紀錄」。上頭有一百多頁的匯款紀錄。其中有一筆特別醒目:受款人是一個叫作漢斯.姚阿幸.K的男性,匯款銀行是巴哈馬的法國興業銀行(Société Générale),日期是二○一三年十一月十九日,匯入金額將近五億美元,以黃金支付。
 
五億美元。這可是一大筆錢。
 
我從來沒聽過漢斯.姚阿幸.K這個人,但是谷哥搜尋出現一個此地鮮為人知的前任西門子經理人,他是哥倫比亞和墨西哥分公司的總裁。這可能是一條線索。多年來,西門子在南美洲一直有若干行賄基金,用以疏通關節。我往下一拉,找到幾十則報導,都是跨國性的。
不過我有一事大惑不解:這個不可思議的款項在二○一三年秋天匯入西門子員工的帳戶。可是集團在南美洲的行賄基金早在二○○七到二○○八年就曝光,而且進入訴訟程序,有些官司還在進行中。我至少可以這麼說,這其中必有蹊蹺。
 
但是五億美金不可能一下子就籌得到的。這些錢打從哪裡來?
是會計錯誤嗎?
 
我還沒來得及深入研究細節,就聽到孩子在叫我。他們還要吃椒鹽脆餅和麵包乾。我只得舉雙手投降,闔上筆電。五億美元不會憑空消失的。
 
一整個下午就在為孩子唸書、泡茶和灌暖水袋中度過。
 
直到傍晚,我才有空鑽研這些新資料。乍看來,那是和信箱公司有關,看起來大都指向同一個祕密業主:一個叫作什麼謝爾蓋.羅爾杜金的人。文件中有許多部分是涉及金額以百萬計的合約,有的是八百萬美元,有的是三千萬、兩億或八億五千萬,都是股票交易或借款。但是羅爾杜金這個名字對我而言同樣不知所云。
 
我往下搜尋,不覺背脊發涼。
 
謝爾蓋.羅爾杜金是普丁的密友,不管怎樣,《新聞周刊》是這麼形容的。而且理由很正當:羅爾杜金是俄羅斯總統的長女馬利亞的教父。
 
光是這點就很耐人尋味:教父的境外事業。但是我接著讀到讓我大惑不解的事:根據文件記載,謝蓋爾.羅爾杜金操作數百萬美元的金額,但是他既不是投資人也不是寡頭巨富。他是個藝術家。一個著名的大提琴家,聖彼得堡音樂學院前任院長。我發現《紐約時報》二○一四年九月的一則訪談,羅爾杜金聲明說他既不是生意人,也不是百萬富翁。
 
如果文件是真的,我在當下也深信不疑,那麼他就是在說謊,或者那不是他的錢。那麼是誰的?羅爾杜金只是個擋箭牌嗎?那麼是為了誰?
 
為了普丁嗎?
 
如果普丁的錢藏在這些公司,而且只是一部分,那麼這會是一則全球頭條新聞。
 
不管把文件寄給我的是誰,應該都會發現羅爾杜金是誰,也會惶惶不安。我很可能是對的。
 
〔歐伯邁爾〕:請問你是誰?
 
〔無名氏〕:我是個無名小卒。只是個憂國憂民的公民而已。
 
這個影射很明顯:英語裡的「公民」叫作citizen。揭密者史諾登對記者兼導演蘿拉.柏翠絲自稱是「第四公民」。史諾登逃離香港後就一直待在莫斯科。
 
〔歐伯邁爾〕: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無名氏〕:我希望有人報導這些資料,將這些罪犯公諸於世。這些報導的重要性可能和史諾登的揭密不相上下。光是在德國披露還不夠。還需要英語世界諸如《紐約時報》這樣重量級的夥伴才行。
 
《南德日報》和《紐約時報》自然不可同日而語。但是我們畢竟和英語世界若干大媒體合作過,像是《衛報》、《華盛頓郵報》或是英國國家廣播公司,一起報導境外解密和盧森堡解密之類的事件。我對「無名氏」解釋這點,他顯然很滿意:
 
〔無名氏〕:很好。那麼我們是不是該討論一下,我最好該怎麼傳送這麼大的資料。你有什麼想法嗎?
 
真的嗎?我也不知道。我從來沒有遇過這種事,一個匿名的消息來源想要傳給我從十億位元組(gigabyte, GB)起跳的資料?
這時候我聽到我兒子在二樓哭鬧。
 
〔歐伯邁爾〕:我得考慮一下。我們在談的資料有多少,檔案有多大?
 
〔無名氏〕:比你看過的任何資料都大。
 
到頭來,那將不只比我看過的所有資料都大。它甚至大過任何記者看過的揭密事件。那也將是歷來最大的跨國揭密計畫的肇始。最終會有將近四百名來自八十國的記者一起從這些資料抽絲剝繭調查出許多故事。這些故事講述數十位國家元首和獨裁者的祕密境外公司,訴說他們如何藉由軍火、毒品、血鑽石以及其他不法交易賺取數十億美元,也告訴讀者們豪門巨富如何避稅。
 
這一切故事就從莫薩克馮賽卡法律事務所開始,就在這第一個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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